宮辰向來知道自己性格並不好，說得好聽點叫寡言，說難聽些就是悶。很多時候他不是不想說話，而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說，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尤其是遇到蕭九九這般總是不按理出牌的女人，他的大腦就時常跟不上她的思維。

就好像八年前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晚上，他終於決定告訴她他沒有剪刀也沒有指甲刀的時候，那女生卻自己猛地伸手把頭發給生生扯了下來，他呆呆地看著她吃痛地揉著腦袋一邊喃喃自語。

“我傻了，直接扯掉頭發不就好了……”雖然疼了點。

拔完頭發以後，她和他的“糾纏”終於結束，她擡起頭正要說些什麽，又一波人潮湧了過來，他在一片混亂中看著她手腕上的長線在人群起伏中上下晃蕩著，像是馬上就要從眼前消失一樣，幾乎是本能地，他伸出手將她扯到了自己懷裏。

“嘖……啊，謝謝你！”她的腦袋撞到他懷裏，硬邦邦的有些疼，她擡起頭，恰好他也低下頭來，他臉上的面具也不知何時被人擠掉了下來，那一瞬間他清晰地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自己。

專註又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捧著什麽貴重物品一般，連他自己都被嚇到了，她卻是眨眨眼，驀地踮起腳尖雙手環住他的後腦，用力地吻了上來。

她的吻帶著一股淡淡的酒味，那時他才察覺到她其實是喝醉了的，但滿腦子卻顧不上其他，她的嘴唇很薄卻極具攻擊力，趁他被驚嚇到的時候，靈巧的舌就伸了進來，險些要把他的氧氣全吸走，心臟也仿佛一瞬間被揪起來，“撲通撲通”發出嚇人的聲響，震懾的卻是他自己的耳膜。

沸騰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在身體肆意奔走，周圍的圍觀群眾似乎也註意到了他們，因為她抱他抱得很緊，沒有人看到他們是誰，大家只忙著吹口哨，隨後又各自玩耍去了——那之後他才知道，化裝舞會，原本也是有這樣一層暗示的派對。

過了好大一會兒，他終於鎮定了些，紅著臉想把她拉開，她卻又自己松開了他，依舊仰頭看著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明明是醉酒的人，眼眸卻是格外晶亮，說著讓他至今難忘的話。

“我喜歡你的眼睛。”

——“我討厭你的眼睛。”

是母親的聲音，那是宮辰記憶深處最不願觸及的傷疤。

職業圈的粉絲都說，宮辰雖然不愛說話，但他有一雙很會說情話的眼睛，能被那雙眼睛專註地盯著一分鐘，任何女人都會毫無防備地愛上他。

宮辰不知道這是真的假的，但年少時自卑又很沈悶的他一直以為那天晚上醉酒的蕭九九也是中了這個眼睛的魔咒，於是他就一直看著她，連她問話他也顧不上去回答，他總覺得一旦他挪開視線，她就不再迷戀他，或者突然清醒，像他的母親那樣指著他罵一聲“混蛋”就離開了他，從此再也不回來。

雖然後來她還是離開了，但漫長的尋找與等待也讓他漸漸學會了隱忍，學會了改變自己，比如他不再隨便盯著任何人看，比如嘗試去表達自己的心思，比如……一旦蕭九九進入視線，就再也不挪開眼。

——“爸，你老看著媽媽幹嘛？”

蕭沈默在經歷了親媽的教育，以及見識到親爸認慫的速度以後，內心的天平稍微傾斜了那麽一點——他覺得這個家就算有了爸爸，以後多半還是媽來做主的。

就比如現在，他們一家三口到了一家家庭餐廳，負責點菜的是老媽，而他的老爸全程不說話就算了，居然還一直用那種黏糊糊的眼神看著老媽，看得他都懷疑自己等會都吃不下飯了。

拜托，要纏綿去床上好不好？

“哎，你這毛病什麽時候改改？”蕭九九似乎也想起當年的事了，很有壓力地舉起菜單遮住臉湊到宮辰旁邊小聲說，“兒子看著呢。”

“好。”宮辰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拿下菜單轉而去盯著蕭沈默看了，正抱著一杯果汁努力壓低自己存在感的蕭沈默頓時有點頭大。

“爸，你還是看媽媽吧。”

“小鬼頭！”蕭九九卷起菜單輕輕拍了下兒子的腦袋，隨即轉頭叫來服務生，利落地點了幾道菜，確定把父子的口味和自己的都包含在內了，她點了點頭。

“嗯，就這些了。”

“好的，請稍等。”服務生含笑著離開了，臨走時還用驚艷的眼神看了看宮辰和蕭沈默，最後羨慕地嘆了口氣，蕭九九頓時有些得意。

“想不到我蕭九九二十多年人生都被人嫌棄是個智障，如今也是讓人羨慕的對象啦！”

“噗——咳咳……”蕭沈默一口水險些噴了出來，“媽，這種事說出來真的好嗎？”

“哎，你媽我這是誤交損友，上高中那會兒你賴姨整天叫我智障，後來那群同學都起哄叫我智障九，真是的，明明我也有反擊回去叫她白癡的，為什麽最後大家只記得我的外號了，就連之前同學聚會的時候……”

“智障九？”

蕭九九的話還沒說完就忽然被打斷了，簡直烏鴉嘴一般直接召喚出了老同學一枚。

“哦，班長啊。”

賴青青是美得讓人很有壓迫感的類型，蕭九九中等偏上的模樣在這位閨蜜的光芒下就顯得不值一提，再加上她向來很低調，活得如同賴青青的影子一般，高中時很少有人會註意到她，但畢業多年後某一次的同學聚會，已經為人母初具賢妻良母氣質的蕭九九就成功地進入了諸位事業小有成就的未婚男子眼中了。

其中之一就是眼下這位，蕭九九高中時候的班長。尖子班的班長自然也是比較聰明又有些優等生的傲慢與從容的，當然了，這位從容的“班長”並不知道，蕭九九之所以會稱呼他“班長”，純粹只是因為，她根本不記得他叫什麽名字。

不就是曾經在一個班級待了一年嗎？她也沒招呼啊，怎麽就自己坐下了？——蕭九九內心很茫然。

而且還叫她“智障九”！拉黑拉黑！

內心的小人如此決定，臉上卻也不適合撕破，蕭九九只得頂著宮辰若有所思的註視尷尬地朝眼前的斯文男人笑了笑。

“班長來這裏有事？”

“啊，我約了個人。”沒好意思說是來相親的，某班長推了推額上的眼鏡，似乎總算接收到一旁的父子瞪過來的眼神了，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這兩位是？”

“我兒子和他爸爸。”早就等他問這一句了，蕭九九一臉坦然地開口，像是一點也不覺得這樣介紹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自然也沒註意到從她說出這句話開始，“班長”的表情明顯就有些尷尬了。

“你……你結婚了？怎麽沒聽說？”

蕭九九張開嘴，正要說自己還沒結婚，一旁的宮辰忽然開口了。

“九九說不想邀請不熟的人。”他一邊說一邊瞥了那人一眼，嘴角微微上揚，“我是宮辰，還沒請教這位大名？”

話說到這個份上，要點面子的人自然都待不下去了，因為蕭九九的高中同學裏除了賴青青就根本沒有哪個是和她熟悉的，那位班長含糊了幾句就找借口溜走了，蕭九九茫然地看著對方火燒屁股的背影，喃喃著說了一句讓在場的父子哭笑不得的話。

“我還以為他沒帶錢，想來蹭飯的呢……”

“媽，你夠了，你是要笑死我好繼承我的B級加15法杖嗎？”蕭沈默——微博小油條直覺地開口，迅速被自家老媽拍了下腦門。

“繼承什麽……不許胡說！”蕭九九一臉兇狠地瞪了他一眼，蕭沈默頓時老實了許多，不過還是忍不住笑著看向宮辰。

“爸，就我媽這種天生缺戀愛神經的大腦，你是怎麽拐到她的？”

一句話將兩個人同時帶到了八年前，宮辰想起那次從學校走出來以後才發現外面下起了大雨，他牽住好不容易從他身上拉開的女人想幫她叫個出租車，那女人卻趁他伸手攔車的時候從後面撲到了他的身上。

“不要走嘛……”

少女的聲音，卻帶著完全不輸給成年女人的嫵媚，伴隨著少女柔軟的嬌軀貼在身上，尤其是本來就對她動心了的血氣方剛的少年身上——用胡開心後來的話說，當時不下手的都不是男人。

想到這裏，宮辰的面上微微一笑，蕭九九就更加無恥了。

“硬要說起來的話，就叫天雷勾動地火——嗯，總之是我拐了你爸。”

“然後又害我爸苦等？”蕭沈默很機智地接上話，“我聽賴姨說了，你把我爸號碼弄糊了。”

蕭九九這才驚覺自己的老底都被賴青青刨出來了，頓時惱了。

“賴、青、青！”

——“阿嚏！”

因為收到蕭沈默的來信被迫“忙碌”的賴青青，此刻正坐在電腦前面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裏塞著外賣來的麻辣燙，突來的噴嚏讓她險些把嘴裏的東西都噴了出去，頓時也沒胃口繼續吃了，把東西丟到垃圾桶裏，轉而回到電腦前，繼續和剛才那個ID“有錢就有快樂”的家夥吵架去了。

靠，竟然說世上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這是吃shi長大的二世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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